青藏高原上的冰川,有“亚洲水塔”之称。但是在全球变暖的作用下,它们正在加速消融,由此将带来一系列的灾难——
哈龙冰川冰舌末端位置对比图。上图为德国冰川学家MatthiasKuhle博士摄于1981年6月,下图为绿色和平组织的JohnNovis摄于2005年9月。2005年,绿色和平同中国科学院寒旱所一起考察了黄河源地区,拍摄到了阿尼玛卿山哈龙冰川的现状图片,通过两张照片中冰川末端、冰川厚度、表碛覆盖等对比可以看出,随着全球变暖的加剧,近25年来哈龙冰川退缩显著。(绿色和平供图)
好像放了咒
10月,天气逐渐寒冷,喜马拉雅冰川的探险者和科学考察人员纷纷离去。在海拔5100米、有着1200年历史的绒布寺里,38岁的喇嘛阿旺念扎却在担心。
他在喜马拉雅冰川脚下的绒布寺修行了18年,是修行年份最长的喇嘛之一。近几年,他感到这个地区气候变化很明显。他对来访的绿色和平组织考察队成员钟峪说,冬天变得很暖和,让喜马拉雅地区出现了更多的疾病,如感冒、肺炎等;在四五年前,这些病是极少的。
离寺庙不远的扎西宗乡普麦村,流过的绒布河变得有些捉摸不定。当地居民在小的时候,可以随便到河边去,因为大家都知道河水的规律性,什么季节水量大些,什么时候水量变小;而现在,家长要经常提醒孩子,不要到河边去。
说到天气,37岁的妇女次仁说,“同以前比,夏天雨下得少了,夏天热,冬天也有些变暖了。以前,夏天的时候水比较清澈,现在水也变少、变脏了。以前1月、2月、3月的天气特别好,现在,一天的天气变化就会有三四次,这个好像是放了咒似的。”
对于生活在绒布河沿岸的人们来说,没有了冰川,就等于没有了灌溉的水源。一些居民认为,冰川的融化,正在影响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
“对于长期野外登山者,良好的气候条件是保证安全的重要因素。以前拉萨降雨量小,而且一般在晚上,而现在降雨量大而多。在最适合登山的春季和秋季,气候没有像以前那样有规律性,好周期也比较短。”“老登山”于良璞说。
担任过中国登山协会秘书长的于良璞,18次登上主峰,去青藏高原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经常带着国内外登山爱好者来到这里。有时四五十人,少的时候也有十几人。每次登山,他最关注的是天气变化。
年年登山的于良璞明显地感受到景观的变化。“几年前,在珠峰北侧5600米左右,看得到许多形态各异而且美丽的冰塔林,现在5700米才有。”
敏感而脆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著名诗句。
事实上,雄踞地球之巅的青藏高原不仅仅是黄河的源头,它也是长江、澜沧江、怒江、雅鲁藏布江、恒河、印度河的源头,有数亿人的用水问题与之息息相关。青藏高原上的冰川,有“亚洲水塔”之称。
我国冰川学研究的奠基者、中科院院士施雅风对记者说,“中国冰川80%以上位于青藏高原和它周围高山,目前有大小冰川46377条,总面积59425平方公里。由于人类排放的温室气体迅速增加,中国冰川以年均131平方公里的速度在缩小,预期到2050年左右,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冰川会消失。”
冰川和冰原融化,是地球变暖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性的后果之一。
中科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刘时银研究员说,“气候变暖导致寒潮、霜冻等冷性灾害减少或减弱,而使得干旱暖性灾害相应增加,同时有更多的极端高温日出现。降水方面的变化则易导致雪灾频发,暴雨、山洪等灾害增多。”刘是该所的冰冻圈与全球变化研究室副主任。
青藏高原被称为“世界第三极”,这里没有多少温室气体排放,而遭受的影响却首当其冲。
科学家发现,神秘而脆弱的青藏高原是气候变化的敏感区,并且具有超前性。也就是说,别的地方还没有变化时,那里已经有了反应。世界自然基金会因此将该地区确定为“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最优先地区。
青藏高原的气候具有全球独一无二的特征:大气洁净、空气稀薄、气温低以及辐射强烈等,这些特征也决定了高原生态稀有、脆弱的特点。
一位科学家曾从山上挖了一小块草皮带回研究所进行分析。让这位科学家没有想到的是,几年后他再到那地方去的时候,原本绿油油的一座山,竟变成了秃山,一点绿色也不剩了。“青藏高原集冰川、冻土、沙漠和湖泊‘四位于一体’,这在世界上非常罕见。青藏高原的生态,属于脆弱的冰冻圈结构,各个环节都是相互制约的,也都是非常敏感的。”刘时银说。在青藏高原上,一种地理形态的变化,很容易引起其他地理形态的相应变化,这也是青藏高原比较敏感和脆弱的一个原因。
今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主题定为“冰川消融,后果堪忧”。因为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冰川和冰原融化的速度可能超过专家以前的预测。
去年,冰川学家和古气候学家在美国《科学》杂志发表文章指出:衡量未来冰川消失的尺度将不再是千年,而是百年,甚至是十年。
从水多到水少
冰川加速消融,对当地人意味着冰湖洪水、泥石流等灾害。
于良璞说:“这几年冰川消融比较快。融化形成了许多冰湖。以前可没有这么多。”
这些冰湖对于下游村庄来说,无疑是头顶着雪水过日子。几十年来,喜马拉雅一带有12次冰湖溃决的先例。“近50年发生的灾害是以前的好几倍,融水在短时间会比较多,但长期会出现干旱的趋势。灾害增多,冰湖溃决。1990年代冰湖溃决比较大,当地交通断了半年。”施雅风院士说,“冰川消融后退,对河流水量的补给增加,对西北和青藏高原大部分干旱区的供水、灌溉、畜牧业发展都有利,几十年或者数百年以后,冰川很小或消失,这个作用就没有了。”
2005年,绿色和平和中科院寒旱所在黄河源地区考察,拍摄到了阿尼玛卿山脚下的一个冰湖。这是由滑落的冰川与冰碛物阻塞河道形成的壅塞湖,大约横向5公里、纵向3公里。考察队离开后三个星期,这个不断扩大的新湖就发生了溃决,三百头牛羊被冲走,道路桥梁被毁,所幸无人伤亡。
2007年5月,在对珠峰及黄河源地区进行3次实地考察后,绿色和平组织得出了如下结论:“珠峰高海拔地区是中国同期升温最显著的区域,由于气候变暖,迅速消融的青藏高原冰川会增加河流来水量,但几十年后就将转变为河流水位下降。这意味着中国西南部、尼泊尔和印度北部将面临水资源短缺,遭受巨大的经济损失和环境灾难。”
绿色和平呼吁,只有全世界采取行动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冰川快速退缩的趋势才能得到缓解,这样才能使中国乃至亚洲数亿人口免受断水之忧。
气候变化会带来很多不能预知的事情发生,如洪水、干旱、强对流天气等超乎寻常的气候变化。为此,中国科学院院士郑度和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所长姚檀栋等呼吁:“深入了解全球变暖背景下青藏高原环境变化的过程、程度、长期趋势、可能后果以及对其他地区可能产生的影响,已成为科学界必须回答的问题。”
刘时银介绍,为查清近二三十年来在全球气候变暖的背景下我国冰川资源的变化情况,我国已开始第二次冰川资源调查。
“激活”古老病毒
在青藏高原冰川上,中国科学家已经用直径6厘米到10厘米的“钻头”打入冰层数百米深。在对取出的冰芯进行分析研究后,科学家惊奇地发现,在这片广袤的极端冰冷世界里,存在着许多鲜为人知的微生物。
虽然从低温冰雪中分离微生物的工作已有很多,但对大陆高山冰川内层(尤其是具有较长历史的冰层)的微生物学的研究,近年来才引起科学家们的注意。
姚檀栋以科学家的审慎,在自己的研究报告中介绍:冰川中的微生物包括病毒、细菌、放线菌、丝状真菌、酵母菌和藻类。其中一些病毒对人类健康具有潜在的危害性。
姚檀栋的学生、从事微生物研究的张新芳博士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通过检测,这些数百米之下的冰层样品中,确实有大小类似于病毒的颗粒存在。
“我们收集和培养出来的细菌有一百多株。青藏高原冰川里的种类是比较多的,而且经过对比,我们发现,青藏高原冰川内的微生物含量比南极更为丰富。”张新芳说,“微生物对人类有害的极少,但冰川中存在人类并不了解的未知病毒。温度升高以后,微生物有些可以复苏,并不能排除变异的可能,因为有些嗜冷微生物存活的机制和常温生存机制不一样。”
极端环境下的微生物研究,是最近世界上比较关注的领域,一些科学家认为,明天就发生一场灾难也并非不可能,因为人类对一些远古病毒的内部特性知之甚少。
许多微生物是通过风的传播,留在了青藏高原冰川里。同样的,从逐渐融化的冰川里显露的微生物,也会通过风的流动传播和扩散;或者它会进入一条受伤的鱼体内,游向下游,被一只鸟或其他动物捕食,病毒便会扩大种群,在宿主的种群中传染开来。另外,人类活动的增加,增加了病毒遗传变异的几率。
“这意味着……一些未知病毒在等待宿主的到来,‘激活’后的病毒,对人类的免疫力形成挑战。”张新芳说。
国外科学家也在冰川中发现远古微生物。
美国科学家约翰·卡斯特罗(JohnCastello)和斯科特·罗杰斯(ScottRogers)等人在《极地生物》发表文章,称在拥有约14万年历史的格陵兰古代冰芯中找到了番茄病毒毒株。番茄病毒的发现增加了冰层中保存有人类和其他宿主病毒的可能。
科学家丹尼·索哈姆(DanyShoham)、张钢 (音)也在《病毒学期刊》撰文称,在西伯利亚的季节冰中找到了不到1岁的A型流感病毒……
科学家担心,随着全球气温的升高,那些冰川中被冷冻保存千年、万年甚至更久的病毒和病菌随时会被释放出来,威胁人类。
尽管还不能确定有多少古老病毒会重返现代社会,还不能确定它们中有多少会威胁人类的生存环境和健康,但随着全球气候变暖,这一切肯定将会发生。